電影《浪跡天地》以展示現代游牧族的生存底蘊,徹底撕破了現代美國人高枕無憂的假象,《農情家園》卻藉重現昔日韓國新移民的生活面貌,全然發揚着傳統美國夢破釜沉舟的精神。兩部優秀作品同樣是今屆奧斯卡得獎大熱亦同時向觀眾發出了相同的大哉問 -『家為何物』及『何以為家』。Jacob 和 Monica 夫婦二人為著逃離故鄉艱苦的環境,不惜一切的飄洋過海從韓國移居至加州。現實是沒有天使迎門,只有在工場裡無盡有待分辨雌雄的雛雞;對Jacob 而言,那不是理想工作,更莫說是夢想生活。導演於電影開首便運用精準靈活的分鏡和如若林籟泉韻的配樂,細緻地描摹出父親從前躬耕壟畝的夢想之地。亂蟬嘶噪,和煦的陽光穿過扶疏的草木,形成的樹隙光暈摩挲著兒時一家四口的肩頭臉上,一縷縷的灑遍了莽莽蒼蒼的小黃花青草地。帶車輪支架的貨櫃改裝陋房對母親來說是個難以理解的離地主意,不為物質,是其距離醫院一整個小時的車程對患有先天性心臟疾病的自己來說,實有點分秒向死神正面挑戰的莽撞。Jacob 也寵愛兒子,但相較於妻子眼中只有看顧家庭的謹小慎微,被動地給岳母遠道携來的辣椒粉和鳳尾魚觸動郷愁而感動得熱淚盈眶;他卻敢於想像,放眼於美國每年三萬韓裔新移民之增長數據,認為培植韓式莊稼,主動地挑引鄉親的味覺記憶,成為穩賺不賠的寡頭壟斷,名符其實的在異邦落地生根便能當一個成功爸爸並為家庭帶來幸福。一個是着眼解決今朝憂困的慈母,一個是放手開創幸福未來的嚴父,爸爸並無不對,媽媽更沒過錯。導演滙集二人之優勝處而成為一個敢於追夢又心思慎密的藝術工作者,故電影不帶半點批判意味,只真實呈現父母間的衝突觀點、分歧立場與如何包容修繕,惟雙親當天不論怎樣也確實漸行漸遠。命題類近,處理手法卻大相逕庭,有別於《浪跡天地》的半記實式拍攝,《農情家園》的半自傳式故事明顯有着傳統劇本的起承轉合,外祖母的突如其來正是個極富關鍵性的轉折。尹汝貞婆婆果不其然以其精湛的技藝演絕了一個中風婆婆,為電影錦上添花;戲中那個不諳廚藝、愛玩花牌兼滿口髒話的非典型外婆卻意外地成了 Jacob 瀕臨破碎邊緣一家的黏著劑,更為刻板沉悶的南部郷郊生活帶來一點奇情異致。美國的種族歧視問題樹大根深,相對虔誠保守的阿肯色州相信更不能幸免,惟硬要把一句 “Why your face so flat?” 的孩童好奇之問打成種族歧視的確證,實未免過分上綱上線。反之David 向父母嘀咕外婆 ”Grandma smells like Korea” 才是《上流寄生族》式切切實實的階級族群歧視。然而童言無忌,無知好奇也好,固執偏見也罷,成人亦復如是,溝通和諒解才是和平相處的不二法門,家人的無私愛護奉獻乃是邁向幸福的磐石。正如經過一番跌宕與磨合後,本有著言語隔閡及相處問題的 David 跟外婆也能攜手譜出水芹之歌。無獨有偶,《浪跡天地》及《農情家園》皆借植物之意涵有所寄意,前者的女主角名字 “Fern” 是種生性強韌並可於最惡劣環境下成長的蕨類植物,後者的英語原名 “Minari” 意即水芹,天性喜愛傍水而生,是種既耐澇又耐寒的可入饌蔬菜;喻意不論生活條件有多艱困,只要保持水芹般的柔韌,那裏有家人,那裏便能栽出雲夢之芹。電影《浪跡天地》曾引過Morrissey 的歌曲 “Home is a question mark” 詰問:「家僅乃字面之意,還是汝心依托之物?」若趙婷給予觀眾的答案是「幕天席地,處處是吾家」,《農情家園》導演鄭一朔的個人信念便許是「我生本無鄉,心安是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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